一个孩子在断崖边哽咽着。 一个黑衣人向他走过来。 “你是不是,想你的父母了?” 孩子擦着眼泪和鼻涕,点点头。 黑衣人掏出一粒糖豆:“吃了这个,你就永远都不会想他们了。” 孩子接过来糖豆。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他颤抖着,把糖豆放进嘴里。 “记着,你叫古沉香。是我的徒弟,只能听命于我一个人。我会让你变得很厉害, 在这之前,你要变得冷酷,不许再哭。走江湖的男人,要有一股傲气。” 傲气的男人,喜欢女人和酒。 长大后的古沉香不一样。 他不是单单地喜欢酒,也不是单纯地喜欢女人。 他喜欢能喝酒的女人。 因为一个能喝酒的女人,古沉香上了大雪山。 这个女人叫南宫辅靥。 古沉香是带着两坛酒上山的。 “女儿红?”南宫辅靥一皱眉,已经闻出了几丈之外、密封之中的是什么酒。 古沉香这才说话:“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酒。” “以前他们请我喝的每一壶酒,都足以换来全天下的女儿红。那些酒的名字太花哨,我都忘了。女儿红我从没喝过,却能叫上名字。” “我知道你喝酒不论贵贱。” 南宫辅靥依旧慵懒地坐着:“但今天这酒,恐怕是喝不得了。” 古沉香从容坐在地上:“那我可一个人喝了,你喝惯了好酒,自然对这种糟酒不屑一顾。” 打开酒印的时候,他一怔。 这两大坛酒早就在路上冻成了冰块,倒都倒不出,所以南宫辅靥才会说这酒喝不得。 古沉香微微一笑,发力煮酒。 但酒刚开始融化,就又结了冰。 他瞄了南宫一眼。 南宫紧紧盯着这个酒坛,像要把它看透。 几丈之外,这女子可以用眼神和自己比试内力。 静。 酒坛之中,时而有煮沸的声音,时而又有结冰的嚓嚓声。 一炷香功夫。 夸拉一声脆响,这坚固的酒坛子竟然碎裂。 酒结冰会胀,酒坛子熬不住了。 古大笑。 他把没能融化的酒冰掷在空中,缓缓将其融化,空中的酒下流如注,他开怀痛饮。 “我输了,自罚一坛。” “把剩下那坛酒给我。”然而南宫并没有喝,“现在这酒只剩下一坛。什么东西若只剩下一件,就必定会变成宝贝。这酒,我倒不舍得喝了。” “姑娘若喜欢,天底下多的是。” “天底下?”南宫的语调竟然有些凄楚:“对我而言,这大雪山就是天底下。” 古沉香听出一种莫名的酸楚,南宫却一笑:“走,我去带你喝我的酒。” 不远的地方,有几座小山丘。沉香稳稳地落在上面,却听见南宫辅靥在后面喝道:“不要踩脏我的酒!” 这坐山丘原来不是雪山,是酒结冰之后的酒山。 南宫轻轻落在不远处:“这是京城的九五龙。” 九五龙,天下四大名酒,御膳房特制。相传就连京城的皇帝老儿,也不易喝到。因为这种酒的酿制太费功夫。双穗的稻谷本不易得,发酵稍掌握不好火候,又会出现一股异味。还要配上重阳节梧桐树上第一滴露水。很多太监就是因为打瞌睡洒了露水被杀头。 所以很多管事的公公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甘愿走私这些酒给江湖上的富豪甚至藩王,因为其中油水甚至强似卖官鬻爵。 而南宫辅靥现在告诉他,这座小山丘,竟然是九五龙凝固而成…… “少侠若觉得九五龙不合口味,旁边有鱼打灯、煮凤尾和别姬酿。” 这天下四大名酒,竟然在此集齐。 “你说的对,很多酒你即使没喝过也会知道他们的名字。比如这四种酒,我一种也没喝过。” “你很诚实,我喜欢。” “只可惜有人为了讨你喜欢,总会在你面前装出种种讨你喜欢的个性。你不怕我是其中之一?” “那么我也会报之以虚伪的赞扬。少侠请。”南宫辅靥静的时候,就好像被月光隔离一样,与世无争,但你真和她切磋起来,无论言语还是功法,绝占不了半点上风。 但古沉香却拒绝了:“没有女人,我从不喝酒。” “我连个女人……都不算?” “算,算极了。但不是我的。”古沉香说,“以前我总以为这些酒是甘霖佳酿,现在它们反而像一座座坟墓。” “我说过我喜欢你的。”南宫辅靥笑了,笑的像花一样。 古沉香感觉心很凉:“只是你的语气好像贵妃点评佳肴,莫非你还想见见厨子?只可惜我没有父母。” 他从没有如此较真过,因为他从来没真正在乎过什么。 “好好好,你想喝哪种酒,你喝一杯,我喝三杯就是了。”南宫辅靥笑道。 其实南宫辅靥若在话的末端赘上一个“乖”,效果会更好。 古沉香生气了。 思索时,南宫辅靥已经用冰做好了两个酒杯:“夜光的,很值钱的。” 他笑了。 男女之间就是这样,有时候调侃起来,谁比谁都更有天赋,要是夹杂点暧昧,就更能妙不可言。 星星升起来了,星空晴朗得委屈,稍一哄,星星就要变成泪水落下来。 古沉香与人喝酒从不先*。但这次不同。 男人*了,就容易说真话。 漫天的星斗敏感地颤抖着,像极了古沉香这时的心境。 “我喜欢上你了。” 这句话突如其来,古沉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然而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绝望感。 其实她的每一句话都在引诱他的勇敢。 她知道他迟早会说。她喜欢听男人这么说,还喜欢看男人接下来怎么做。 “你*了。”她悠悠的语气让古沉香感到自己心里空的已经能听到回声。 “但你却没有。” “即使你现在真的喜欢我,以后也会厌倦我。” “我不是一般的男人,你却总以一般的目光看我。” “你连一般的目光都承受不了,又怎么能算不一般的男人?” 古沉香无话。 “好啦好啦。你我相识一场,开心就好,不是吗?”这句话看似保持距离的宣言,但其实是辅靥在缓解僵局,让古沉香不至于彻底离开。她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常年在雪山之上……不冷吗?”他终于开口。 “习惯就好。” “你应该分清习惯和忍受。你这分明是在忍受。”古沉香看着她。 南宫辅靥没有回答。 “有人不让你走?” 她表情突然变了。 “这世上有谁能把你囚困与此?” “你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自负了。你沉香剑虽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但那只是表面的江湖。是湖面。而越大的鱼,越爱在深水里。浮在表面上的,都是些虾米。” “没想到我在你眼中,只是个虾米。” 辅靥带着母性莞尔一笑:“你是龙虾,大号的虾。想让大鱼到水面透气,必须要下雨。天气一闷,鱼自然就上来了。” 她被困在这个地方,只有他才知道她被困在这个地方。这说明,她现在需要他。 你要别人接近你,你就要有别人需要的东西。爱情也是这样。 “那这四座酒山,是谁送来的?” “京城‘总镖头’李霜秋,甘肃大刀关山越,山东无影枪王四海,蜀中梨花剑邱子阳。这些人都死了。”辅靥淡淡地说。 “死了?”古沉香惊坐了起来。 单说这个“总镖头”李霜秋。 初一听他的外号,会以为他是镖局的老大,其实不然。这个镖是动词。这个外号的意思是,他使暗器的时候,总往人头上“镖”,且镖无须发。你即使惹明处的天下第一,也不要去惹暗中的喽啰小鬼。这是所有走江湖的人都明白的道理。江湖上没有人不头疼暗器,尤其是李霜秋的暗器。 “是你杀了他们?”古沉香看着南宫辅靥。 “死在我手里总比死在他手里痛苦要少些。其实你有句话说对了,这四座酒山,的确是坟墓。来上山找我的人,都死在了这里。” 古沉香一愣。 蓦地,南宫辅靥说:“你快下山吧。” 她目光中似乎多了一种急切和恐慌。 这天底下本不应该有人,能让她心存恐惧。因为在古沉香的眼中,她本已是冰雪。既是冰雪,就不该心存畏惧。 “我倒想留下来,见识一下你所说的真正的江湖。” “你若还想留条命去看看真正的江湖,就趁早离开。” 古沉香正欲还言,却发现远方有一个黑影跳过来,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异常明显。 来者一身黑衣,只露出两双眼睛。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风开始大,扬起了地上的雪。 “放过他。”南宫辅靥一向最沉得住气,此刻却如此焦躁。 但黑衣人仿佛当她不存在,依旧和古沉香对视着。 谁先出手,就意味着失败。谁先考虑这个问题,就意味着已经怀疑自己会失败。谁先怀疑自己,谁就已经失败。 沉香剑时隔七年,终于再次为了杀人而出鞘。 此前他只拔过两次剑。 他以光电之势接近黑衣人,但恍惚中他听见身后有剑鸣声。 “噌——” 他刚听见出鞘之声,就感觉有一把凉透了的剑,刺入自己的后背。 是南宫辅靥。 没有疼痛,但古沉香空前绝望。 “他活不成了。”南宫辅靥面无表情地对黑衣人说。 黑衣人缓缓向前逼过来,反手一巴掌打在南宫辅靥的脸上,白煞煞的雪地上,立刻有了一行鲜红血迹。凄楚,但很美。 南宫辅靥叠着双腿侧身在雪地上,低下头,被月光映至空灵的眼泪,便从她的眼睛中掉落。 古沉香再睁开眼时,黑衣人已经不见。 南宫辅靥泪水还没有干,她的睫毛被打湿,委屈地随着眼睛颤抖着。 古沉香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洗掉冷酷,又不至泛滥的柔。 “他打了你!” 她仿佛已经波澜不惊。如古沉香言,她把忍受当成了习惯。 “你最好不要动,你的伤口,离心脏只有一根头发的距离。”南宫辅靥拭掉嘴角的血。 若等黑衣人动手,古沉香必死无疑。 朦胧中,古沉香感到自己已经卸掉了往日的傲气。 一个孤傲的人,唯一支撑他存活于世的,就是一个傲。这种傲如空厦之梁柱,一旦折断,大厦就轰然倒塌。古沉香突然感觉自己一无所有,于是彻骨的寒冷像冰蚁一样蚕食着自己的骨骼,他甚至能听到骨骼结冰的声音。 他想睡去,但冷的难以入眠。他想死,但他不能死。他想哭,但旁边有他在意的女人。 一无所有的人本该是自由的,但他现在虽然一无所有,却没有换来丝毫的自由! 此痛何极,此苦何凄! 一匹被抽去灵魂的狼,随时准备化为这雪山之上的枯骨。 然而身后的温暖却缓缓袭来。 人在突然感到温暖的时候,往往不忘记感激此前的一切寒冷。他甚至会希望以前的寒更寒些,这样感受温暖的时候,才能幸福得更彻底。 一双手轻轻地滑向他的手,十指相扣。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这一切是假的。 “我不愿让你死。” 他不能不回头了。 她的睫毛近得似乎都能撩起他眼中的泪水,那细细流淌却无声的泉。 她的唇在毫厘之间温热,天寒之中新温的酒也比不上这种诱惑。她在呼吸。他不敢用喘息这个词,因为喘息太过情迷,而这却是一种不容亵渎的美。 古沉香舍不得入梦,却轻易入梦。从小失去母亲的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纯粹的温暖。 他甚至梦见了自己的孩童时期渴望已久的风车,就在手中迎风转动。 孤独了这么久,他那颗如坚冰的心却在这至寒的大雪山之上融化。他曾经千百次地自诉不需要温暖,但那也正是他最需要温暖的时候。后来他虽然渐渐相信自己谁都不需要,却从没想到自己的孤高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南宫辅靥的大帐里。 古沉香缓缓睁开眼睛。 南宫辅靥看着他。 “要不是你,我已死了。” “经历了一场生死,你倒懂得深浅了。”南宫辅靥把手抽离。 古沉香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 “你有什么打算?”南宫辅靥端出吃的,示意古沉香过来坐下。 “沉香剑已经死了。” 南宫辅靥认真地看着他:“对,你已经死了。” “我要下山。” “忘记大雪山。” “那你呢?”古沉香问。 “我很好。” 人生本不该有希望,不希望也就不会绝望。这十一年,她满眼都是雪的颜色,整个大雪山只有他的头发和眼睛是黑色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她甚至不会变老,永远都是对着冰雪顾影自怜。一个人认命的时候,就会忘记希望。 古沉香上山,却给她带来了希望。但这种希望太渺茫,就像用一根蜡烛去烤干大海一样可笑。 “穿上这件白衣服,这样你在雪地之中不会太明显。”南宫辅靥将衣服递给他。 再抬眼时,南宫辅靥一头青丝已化作白雪。 为了救他,她耗费了太多精力。 只是她看起来更美了,美的让人心痛。 古沉香本以为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心疼。 南宫辅靥却笑了。 古沉香此刻已说不出话,因为他的声音从没有带过哽咽。此时他更不想。他转头面向背后的风雪,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去。 南宫看着古沉香的背影。心一疏忽,眼泪就淌了下来。 江南,吴巷。 古沉香跟在一个人的身后,这个人,竟然是大雪山上的黑衣人。 “我让你取南宫辅靥的芳心,你做的不错。” “师父一直在暗中观察,反倒影响我的发挥。”古沉香轻笑,“不过还好我对付女人的手段和你的武功一样,都是天下无敌。” 黑衣人笑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师父的女人,我不敢。” “哼。我只是想试试,有没有人能抵抗她的诱惑而已。你不必此地无银。” 吴府门口。 “师父。”古沉香回头,“我准备好了。” 黑衣人的目光中露出狡黠:“动手,一个不留!” 第二天,江湖上出现传闻,江南吴家剑,一夜之间被灭门。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因为浑身都没有一点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一直到火化的时候,这七十二具尸体的喉咙处,才显示出伤痕。 是寒冰剑。 这是天下至寒的剑法。寒到杀人后看不出伤口。除非在火化的时候让伤口受热裂开。 会这种剑法的,天下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雪剑独孤弃。可惜江湖上传闻他已经死了。 另一个是独孤弃的师妹,冰刃、南宫辅靥! 大雪山,杀气。 黑衣人和南宫辅靥斗在一起。两个人斗累了,各自落在酒山之上。 黑衣人冷笑一声:“师妹,你打不过我。” 这个黑衣人,原来就是南宫辅靥的师兄,江湖上传闻已死的雪剑独孤弃。 南宫辅靥冷冷地看着独孤弃。 独孤弃接着说:“你一直求我还你儿子,我让他上山找你的时候你却认不出来。要不是我今天来把事情讲清,恐怕他也会爱上你。” 她依旧静如霜雪:“天下敢爱我的人都已经被我亲手杀了,难道你还不满足么?” “我就是要让你知道,这个天底下唯一还敢爱你的人,就是你和吴座的孽种古沉香。只是你永远不可能爱他。以前上山的找你的人,你不愿让他们死在我手里,所以你自己杀了他们。我以为这一次你会亲手杀死你的儿子。但他竟然又活了过来” “那是因为我不想再杀人。除了你。”南宫辅靥的声音虽然轻,但凌厉得可怕。 “你似乎从来不明白背叛我是什么下场。当年我让你在吴座和你儿子之间选一个活口,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狠心,选择了让吴座活,而把自己的儿子送给我。” 南宫辅靥黯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肯定不会杀我儿子,因为你要培养他,然后让他去杀吴座。这样,十几年之内,吴座和我儿子,都是安全的。而且我知道对于你这种人,最痛苦的莫过于嫉妒,我要让你嫉妒吴座。所以我选择让吴座活。” 黑衣人得意地笑起来:“这十一年,吴座明知道你被困在雪山上,却无能为力,恐怕他的滋味也比我好不了多少。而且古沉香资质颇好,我们师门的寒冰剑,他竟然在二十岁就掌握了一二。我让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然后再嫁祸给你——他的亲生母亲。因为天下人都以为我死了,使寒冰剑的,就只有你冰刃南宫。如果你按照我的计划杀掉古沉香,那么就没人知道真相了。虽然最后他活了下来。” “哼。只是有一件事你没有料到。” “哦?” “古沉香,其实是你的儿子!” 黑衣人抽搐了一下。 “当年你和吴座争雄,是你主动把我送给他,才得免死。后来你练得神功,杀到吴府,让我在吴座和孩子之间选一个活口。我报复你的机会来了。因为我的选择,你嫉妒了吴座十一年。你暴虐成性,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就是古沉香,我却让你恨了他十一年,现在沉香即使知道自己是你的亲生骨肉,也绝不会与你相认。” 黑衣人看着南宫:“我培养沉香去杀吴座,你竟然能猜到,但你未免也太自信些。” 南宫辅靥冷笑着:“因为吴座说,如果他是你,他也会这么做。我只是一颗棋子,是你和吴座的战利品。我不仅想报复你,我还想报复吴座。你万万没有想到,你计划了十一年,却只不过帮我杀掉了一个吴座而已。” 棋子虽然渺小,但扭转整个战局的,往往就是看似弃子的那颗棋! “原来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身一人,我有一个儿子……” 南宫辅靥笑了,她从来没有笑得这么放肆甚至猖獗。 然而黑衣人紧接着也笑了,笑的比她还猖獗。 “小靥,看来你还是太单纯了!” 南宫辅靥怔住了:“叫我小靥的人,你是……” 黑衣人慢慢揭下自己的面纱。 “哼哼,不错,我就是吴座。” 大雪山上难得有这么厚的云,但阳光吃力地从缝隙中钻出,大雪山立刻明亮了起来。 南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靥,我真没想到,当年如此单纯的你,如今竟然变得这么工于城府。” “这一砖一瓦,都是你们帮我垒起来的。” “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看来你对我这个夫君,还是蛮讲情面的。” “你把沉香怎么样了?” 吴座很得意,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棋局已然将军,他有资格笑。 “我只是利用他杀了独孤弃而已。可笑独孤弃一直以为沉香是我的儿子,算计了十一年想用沉香来杀我。却没想到,我反用他的亲生儿子杀了他。”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沉香,为什么听你的杀掉独孤弃?凭我们师门的离魂散,沉香应该忘记你,又怎么会听命于你?” “当年你把沉香交到独孤弃手中之前,我悄悄告诉了他一句话——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什么意思?” 吴座索性拿冰做个杯子,倒了一杯煮凤尾。 “那年独孤弃带走沉香的时候,十岁的沉香已经记事了。他认为我是他的亲生父亲。可笑的是独孤弃也这么认为。独孤弃要利用沉香,只有一个方法——让沉香用离魂散忘记过去。但是沉香并没有被他的糖豆所吸引,只是含在嘴里并没有服下。所以这十一年以来,他依旧以为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我。当独孤弃带着他来杀我时,他却转身一剑杀了独孤弃。” “卑鄙。” “小靥。论步骤,我们的心机都差不多。只是最后关头谁沉不住气先出手,谁就注定失败。所以独孤弃败的最惨。你也没有资格说我卑鄙。这个江湖上,大家各自为命,谁也没有资格去嘲笑谁。” “你扮成独孤弃的样子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把自己的全盘计划说出,然后戏弄我一番?” “哼。当年我早知道孩子不是我的。独孤弃把我逼到拿一个孩子当自己生命的赌注的时候,我就决定要报复。所以我才帮你推算独孤弃会培养那个孩子,怂恿你把孩子给独孤弃。不管他是立刻杀了孩子,还是培养孩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那是他的亲生骨肉。你自以为独孤弃的心思被你算到了,但不巧的是,你和独孤弃的心思都被我算到了!” 天气又开始阴,阳光在彤云背后歇息。 “那你这次上山来,是想杀我?” “我这个人你最了解,别人对我怎么样,我就对别人怎么样。” “哼,凭你想要对付我的寒冰剑,恐怕还欠些火候。” “小靥,你本工于心计,但是你错就错在,在布局的时候,你把我考虑成了静止不动的。你以为我会呆在那里等古沉香来杀我,呆在吴府里喝茶。只可惜我没有!以你现在的功力……” 南宫的脸色变了。 风叫得很尖厉,好像在挑拨什么。 南宫拔剑出鞘。 江南吴巷。 “师父。”古沉香回头,“我准备好了。” 黑衣人的脸上露出狡黠:“动手,一个不留!” 古沉香于是转身刺向黑衣人的咽喉。 “你……” “师父。你有什么吩咐?” 黑衣人痉挛着倒下。 “师父没有什么吩咐,我去拜见家父了。”古沉香从容地走进吴府。 吴座笑着出来迎接:“香儿,做得漂亮,为父在堂内摆好了给你的庆功宴。你回来,我们吴府就后继有人了!” 吴座亲自给古沉香斟的酒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古沉香看着这杯酒,然后,喝了下去! “香儿,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来这里?” 古沉香眼神渐渐涣散。 他看着吴座,疑惑地问:“我是谁?你是……” 吴座哈哈大笑:“你记着,你姓吴,不姓古。” 古沉香:“我记着,我姓吴,不姓古。” 他踉跄着走出吴府,在繁华的吴巷逆行于众人。一个卖风车的女孩从她身边走过,一篮风车在江南和煦的风中转得快极了。 风车……风车。 南宫辅靥躺在地上,嘴角带血。 吴座一步步逼近。 “哼哼,我本来以为寒冰剑有多么了不得。小靥,看来今天,你就要死在这雪山上了。” 南宫淡漠地一笑:“其实我还要,谢谢你成全……” 吴座的眼神越来越狰狞。 太阳又从缝隙里挤出来一些阳光。 古沉香上山的那个夜晚仿佛还在南宫眼前。 “走,我去带你喝我的酒。” “只是你的语气好像贵妃点评佳肴,莫非你还想见见厨子?只可惜我没有父母。” “好好好,你想喝哪种酒,你喝一杯,我喝三杯就是了。” “以前我总以为这些酒是甘霖佳酿,现在它们反而像一座座坟墓。” 这些对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既已泪成双,奈何形影单! 吴座的剑滴着血,血在雪地里不断地晕开。他慢慢地走过来,他要让南宫辅靥尝够痛苦的滋味:“你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就怪你美得太罪恶!” 这句话好像深深刺痛了南宫,清泪滑落,枯唇轻启。她望着那酒山,苦笑道:“没想到它们真成了坟墓。” 阳光突然挣扎了出来,整个大雪山给人一种晕眩的感觉。 吴座缓缓举起剑。 南宫闭上眼睛时,睫毛间又溢出了泪。 “但它们不会成为你的坟墓!” 宛如天籁,剑鸣有声。 鱼打灯酒山突然炸开,冰屑在阳光下美得夸张,成了沉香剑出鞘的嫁衣。 龙吟风,流苏雪,少年剑! 南宫辅靥再抬眼时,吴座的心脏已经被刺穿。 吴座瞪着古沉香:“你不是已经……喝了我的离魂散?” 古沉香是这样回答他的。 “那天喝酒的时候,我嘴里早已经含了解药。你忘记了你曾经教过我的,永远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终) |